第一财经2024年10月13日发布:思郁：碎片化时代，写一本七百多页的小说是种什么体验

别看美国作家唐娜·塔特的写作履历上只有短短的三本小说，但是这三本小说的总长度远超那些动不动就著作等身的作家。当然，小说的页数最多说明作者的勤勉，不是好看的标准。但对塔特而言，她每十多年才出版的一本小说，长度是自信好看的说明书。无论是震惊文坛的长篇处女座《校园秘史》（1992），还是畅销好评的《小友》（2002），更不用说获得2014年普利策奖的《金翅雀》，这每一本书的出版都是对写作这种精神和体力消耗劳动的最佳褒奖。对了，《金翅雀》中文版的长度超过了七百页，又一次打破了她的创作记录。

在碎片化阅读大行其道的今天，写一本七百页的小说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你又怎么知道读者会接受你讲故事的方式？写作当然是个人自由的一种形式，但阅读作品意味着接受教化，这是十九世纪小说的最大功能，民众期待狄更斯的作品连载不亚于任何形式的追星。而现如今，社会小说逐渐式微的原因在于，现代科技催生的各种电子媒介比小说更擅长做社会教化的工作，电视、广播、报刊杂志、网络也都觉醒了，成为了小说的替代品。作家想要在这种文化的夹缝中生存，需要借助各种形式的创新来留住读者。《金翅雀》的优点在于，它不但有一个好的故事，还有一个狄更斯式的故事讲述者。

从小说的第一章看，《金翅雀》是一个悬疑的惊悚故事，一位藏身于阿姆斯特丹旅馆的美国男子，偶尔闪现出的媒体报道中“一个有犯罪记录的美国人”，“悬而未决的谋杀案”，让我们对他的身份产生了足够的好奇心。当读者开始带着一种懵懂的新鲜期待一个足够惊险的故事时，塔特却不动声色地带我们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场改变人生轨迹的事故现场。

小说的主人公是十三岁的西奥，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居住在纽约的曼哈顿，酗酒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某天，西奥和喜欢艺术的母亲去游览博物馆，母亲因为喜爱名为《金翅雀》的小幅画作在馆内流连忘返。这是由荷兰艺术家卡雷尔•法布里蒂乌斯在1654年创作的话。法布里蒂乌斯32岁那年因为火药库爆炸丧生，那次爆炸毁掉了半座代夫特城。他的小画《金翅雀》被认为是荷兰绘画中的无价之宝。

面对这幅画时，母亲对西奥说，人总归是要死的，“可是看着原本可以保存下来的物品湮没着实让人难过。纯粹是因为保管不善，毁于大火或者战争。帕台农神庙居然充当过军火库。我觉得，我们从历史中拯救出来的任何东西都称得上奇迹。”一语成谶，灾难真的发生了，博物馆发生了爆炸，母亲丧生，幸存的西奥在废墟中带着《金翅雀》离开了博物馆，他的人生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金翅雀》这幅画成为了西奥与母亲联系的唯一证明，但这幅画也成为了随后博物馆被盗的罪证，西奥通过各种方式藏匿这件名画，从不敢真正的观看，他只知道这幅画在他的手中，他的母亲的陪伴就不会远去。

塔特显然并不打算把故事延续成单一的悬疑小说。第二卷中，西奥失踪很久的父亲出现，带领他离开了纽约，到了拉斯维加斯。父亲靠着赌博养活自己和女友，将西奥放在远离城市的荒漠之地，整日酗酒赌博度日。西奥在学校认识了新朋友鲍里斯，整日喝酒、嗑药，看电影，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一卷将整个故事的走向变成了两个少年的青春成长记录。而且母亲去世的阴影一直深藏在他的内心，几乎每个夜晚都会通过梦境像他诉说着什么：“有时候，在夜里，我会大哭着醒来。那场爆炸最差劲的地方就在于它留在了我体内——那股热量，那阵撼动着骨头的巨震。在梦里，我总会面对一条明亮的道路和一条黑暗的道路。我必须走黑暗的道路，因为明亮的道路太热了，到处都烧着火。可是尸体都堆在黑暗的路上。”这是他的成长预言。

塔特显然并不打算让西奥舍弃纽约的生活，因为《金翅雀》依然在西奥身边，成为了他成长中的不安定因素，成为了他未来生活的一个悬疑点。一次酗酒之后的车祸，西奥的父亲死于非命，西奥重新回到了纽约生活。这部分的叙述加快了节奏，让西奥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带着父母双亡的阴影，成长为了一个倒卖古旧家具的古董商。而他的顾客发现了他的秘密，不但威胁要将他倒卖古董家具的事揭发出来，还怀疑他手中藏有丢失的《金翅雀》时，事情已经滑向了不可逆转的深渊。

《金翅雀》这个故事之所以好看，是因为作者塔特用一种“沉浸式体验”写了一本令人着迷的书。她制造了悬念，塑造了西奥这个背负着巨大的死亡阴影的角色，她用一种罪恶的道德感驱使着角色成长为罪犯，又让我们对他抱持着同情。就如同我们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狄更斯的故事一样，这个迷人的故事最终的指向是我们的道德和良心拷问：人生短暂，命运冷酷，死亡总将胜利，但并不代表我们别无选择：“我们也许并不总是很高兴来到这里，但我们的任务就是纵情投入，头也不回地蹚水过去，游过这片污水池，别让双眼和心灵堵塞。”

金翅雀，【美】唐娜·塔特著，李天奇 唐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1月第一版，定价；5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