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青藤

作者：风千里

“今天举行女飞行员起飞典礼，只有在新中国才能实现，这也证明，妇女只要打破自卑感，有信心、有勇气，自强不息，努力学习，艰苦奋斗，一切工作都可以做，而且能够做好”

——1952年3月8日，在天安门城楼看到女飞行员驾机通过时的邓颖超激动地说道

自飞机诞生之日起，驾机翱翔天际就从来不只是男人的专利，在人类航空技术刚刚发轫之时，驾驶飞机升空飞行，不仅是一项相当前卫的时髦事物，更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勇敢者游戏，在众多航空先驱者中间，却也留下了航空女杰们展翅高飞的飒爽英姿。而当航空技术传入东方，在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掀起一股航空报国的风潮时，那些志在蓝天的巾帼英雄们更是书写了一段属于中国的空中传奇。

世界首位女飞行员罗蒙德-德-拉罗切

20世纪初的中国依然深受传统的封建束缚，女性无论从经济还是社会地位还是相当低下的，但当诸如飞机这样新鲜前卫的工业产品出现后，部分已经开眼看世界并力图寻求自我解放的中国妇女，就开始积极尝试，从目前的历史资料来看，在世界航空的拓荒时代，中国早期女飞行员飞向蓝天的时间，并不比航空先驱辈出的西方世界晚多少。

1915年11月7日，美国旧金山当地的报纸《三藩市号角邮报》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一位名叫卢佐治夫人的中国女性驾驶飞机进行了飞行表演，她是首位驾机升空的中国女性”，从目前的史料来看，这名叫卢佐治夫人的华裔女性确切的升空时间是1915年的夏初，而此时距离莱特兄弟首飞蓝天刚过去了12年，距离世界公认的首位女飞行员罗蒙德-德-拉罗切（Raymonde de Laroche）首次升空（1909年）也不过6个春秋，关于这位卢佐治夫人的资料目前比较匮乏，历史没有留下她的照片，甚至连确切的中文名字也无从得知，只知道她出身广东开平，她的姐夫正是中国水上飞机之父谭根，而她的驾驶技术就是在谭根的影响下练就的，因此合理推断，卢佐治夫人驾驶的机型极有可能是谭根当时设计的船身式水上飞机。

谭根设计制造的水上飞机

中山先生手书的“航空救国”，这句口号曾激励着无数青年投身航空事业

此后，这位中国女性飞行员第一人就消失在历史当中，但她的短暂出场却首开中国妇女学习飞行的记录。在她之后，中国女飞行员们的面孔逐步清晰起来。1918年11月13日，美国的中文报纸《世界报》刊登了这样一篇报道文章：“欧阳英学习飞行的地方是在美国的列活埠，她在美国教练的指导下，苦心钻研，经过几次练习后，便能单独驾机上空”，而在谈到她学习飞行的动机时，文章则写道：“因山东问题不能解决，故愤学飞船”。彼时一战已经结束，日本正欲借即将到来的巴黎和会之机，全面稳固其在山东的非法权益，山东问题深刻地刺痛着当时国人的自尊。而这位名叫欧阳英的柔弱女子，却出于朴素的爱国情怀而愤然学飞，可见在当时内忧外患的中国，“航空”从来都是和“报国”相挂钩的。

然而不幸的是，在1920年的一次飞行训练中，因为机械故障，欧阳英坠机罹难，年仅25岁，抱着航空报国之热忱飞向蓝天的欧阳英，也成为中国首位为飞行献身的女飞行员。而在欧阳英殉职的同年，中山先生领导的广州大元帅府航空局成立，首任局长是朱卓文，而他的女儿朱慕飞这时也在广州练习飞行，并成为航空局筹办的广东航校第一期学员，学成后加入广州革命飞行队，并在1923年参与讨伐陈炯明叛军的战斗，朱慕飞驾机在战场上空往来穿梭，担任侦察任务，还凭借过硬的飞行技术，驾机解救过坠落遇险的父亲，一时间传为军中佳话，这也是中国女飞行员首次参与实战的记录。

一身戎装，头戴飞行帽的女飞行员朱慕飞

随着航空技术的不断进步，对飞行员的培养也逐步走向正规化，1922年，时任云南督军的唐继尧创办云南航空学校，该校在当时颇有开创性地成批招募女性学员，在首批毕业的学员当中有12名女性（其中就有日后被称为韩国空军祖母的旅华朝鲜爱国女性权基玉）。此后，各地的航校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不少有志于航空报国的女青年，勇敢地冲破旧伦理道德和舆论的桎梏，走进航校，拥抱蓝天，抗战爆发后，这些女飞行员凭借自己的飞行技艺，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其中就涌现出李月英，李霞卿，郑汉英等巾帼英雄。

让人扼腕的是，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空有一腔爱国热血，这些女英雄们却无法施展报国之志，整个八年抗战，他们并没有如当时的苏联女飞行员一样真正投入到与敌军的热血拼杀中，也没有承担起像样的飞行运输任务，而是因种种原因被拒之门外，比如已经在美国获得飞行驾照的李月英，在抗战时曾数度申请加入中国空军投入一线作战，但都被当时的国民党空军拒绝，而同样获得飞行驾照的郑汉英，虽然最后被授予空军中尉军衔，却也只是承担抗日宣传和官员助理的闲差，在日本军机在中国上空肆虐之时，她根本没有机会在祖国升空抗击，却只能到大洋彼岸的美国，通过慈善飞行表演来争取美方的物资支持。

在美国进行飞行模拟训练的李月英

【张瑞芬是中国首个获得国际飞行执照的女飞行员，也是首个女特技飞行员，她驾驶的是一架加拿大生产的福利特1型（Fleet model 1）双翼机】

更重要的是，这些中国早期女飞行员基本都有着相当良好的出身，受过很高的教育，在旧中国本身就属于少数精英阶层，而广大的平民女性在当时根本无缘接触飞行。而就算是这些拥有新知识新技艺的精英女性，在当时也无法和男性一样全方位地参与航空活动。

云南航校装备的布雷核式教练机

这种局面终于在新中国成立后得到了彻底转变。在建国之初，百废待举的新中国不遗余力地推动工业建设，各行各业都迫切需要技术人才，而女性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一时间，女性在社会生产生活中得到了空前解放。女机械师，女拖拉机手，女司机等形象成为了时代风尚，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女飞行员。1951年，新中国决定培养首批女飞行员，当时成立不久的空军就开始奉命从华东军政大学和航空预科总队选拔一批女学员，送至位于牡丹江的第7航空学校（后被并入空军航空大学）进行专门学习，首批女学员55名，其培养方向全部为空勤，其中包括飞行员、领航员、通讯员和机械师等专业，这表明从一开始，新中国的女飞行学员就不只是配角，而是要担当飞行的主力军。

这批雏鹰中间，有出身贫困农家的女娃，有工人家庭出身的城市平民，也有城镇知识分子家走出来的新女性，可以说基本都是来自平民百姓家，在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他们获得了进行飞行训练的宝贵机会，这对于旧中国女性而言根本是无法想象的。限于当时尚且落后的物质水平，这些女学员的学习条件并不算宽裕，第7航校的大部分教练机依然是缴获自日本的99式高教机和美制PT-19型教练机，而且初级器材十分短缺，不少根本没接触过航空技术的女学员，在初级入门时就遇到各种困难，而到了飞行实操阶段，不少学员一到空中就出现了强烈的生理反应，眩晕，头疼，呕吐都是家常便饭。

当然，最困难的还是来自心理上的压力，当时航校的教官多是蒋军的起义人员和原日本关东军的飞行员，那些蒋军老将或许还听说过旧中国女飞行员的事迹，而对于日本教官来说，女性上天飞行无异于天方夜谭，陈旧落后的教学设施，对航空技术理解的困难，以及教官们时不时表露出的鄙夷，一度让55位女学员倍感泄气和沮丧。

华东军政大学部分被选派学习飞行的女学员合影

在牡丹江接受飞行训练的首批女学员

看到这种情况，上级部门立刻想出各种办法为女学员们打气，除了专门委派男学员进行帮扶训练，还经常组织她们开会总结学习经验，并相互鼓励打气，当时这些女学员在遇到训练的困难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想想长征难不难？想想抗美援朝的战士难不难？”其中一位名叫施丽霞的女学员更是经常给同学们鼓劲儿道：“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妇女也一定能做到！”终于，经过理论学习，地上驾机模拟，飞行实操等多个阶段的训练，飞行科的14名女学员全部成功单飞，而同期领航、通讯和机械师等科的学员也都顺利通过考核，凭借革命时期特有的坚韧意志，这55名女学员无一掉队，在学成后全部加入空军第13师，并开始学习驾驶刚刚引进的苏制里-2运输机。

学习结束后，被分配到空13师驾里-2运输机的首批女学员

1952年的三八妇女节，北京西郊机场举行了一次特殊的节日表演，已经在空13师形成战斗力的首批55名女学员，被编成6个机组，驾驶6架里-2运输机起飞，并飞过天安门上空接受检阅。而在她们顺利返回西郊机场后，还受到了朱德、邓颖超、刘亚楼等人的亲自迎接，此后毛、周等首长亲自接见了这批创造历史的巾帼英雄们。而在此后的飞行任务中，这些女中豪杰们更是用实践证明女性完全可以和男性一样应对各种复杂飞行条件。比如1954年内蒙古草原遭遇寒潮，飞行员陈志英机组冒着恶劣气候驾机为受困牧民投放粮食和饲料，1958年，乌兰浩特钢铁厂爆炸，刚刚生完孩子的伍竹迪驾机前往运输救援急需的氧气瓶，在飞行途中突遭强大气流，她克服重重困难，将物资平安送达目的地。事实证明，女飞行员不仅在驾驶技术上丝毫不输于男性，而且女性特有的细腻气质也让她们在应对恶劣飞行条件时相对更加从容。

三八妇女节飞行表演结束后，女飞行员与邓大姐在西郊机场合影

三八妇女节飞行表演结束后，上台向观众致意的飞行员武秀梅

从此，空军招收女学员开始逐步制度化，大批有志于飞行的年轻女性走入航校接受训练，并成长为守卫祖国蓝天的中坚力量，到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培养女飞行员数量最多的国家。